野渡

万里送行舟

【白鹊】不渡(3)

正剧风……好难写……




李白开始练剑。

剑谱是以前就被族里长辈逼着背熟的。那时一天天只觉得厌烦,拿着沉甸甸的冷铁对着空气一招一式地重复来重复去,长辈永远不满意,在身旁唠唠叨叨地训斥:“肩沉下去,别耸着!下盘稳一点!手端平!”

好烦啊,想想就觉得厌烦。

可是怎么就回不去了呢。

不练剑的时候李白就扫佛堂,一下一下,地面沙沙作响,细小的灰尘浮在阳光里,恍若作恒河沙数的众生。扁鹊坐在佛像对面的角落里闭目念着他永远念不完的经文。有来烧香的村民,在香炉里供上三根香,双手合十,鞠躬,叩首。李白看着烟雾袅袅升起,药王塑像的面目在烟火里渐渐变得模糊。

真是可悲,这些村民连扁鹊的真身都看不见,还日复一日地拜着泥塑的佛像。他们凭什么相信菩萨的存在呢?

“在尘世中挣扎的人们总得有个念想吧。”后来的某一天,扁鹊清点贡品时感叹,顺手把其中的长尾巴山鸡塞给李白,“呐,出去吃哦。”

“收了贡品,你就真的会保佑这些村民了吗?”李白随口问。

“……我法力有限,再说有些事根本不是我能管的。”

“这群傻帽。”李白嗤之以鼻,“哪如跟我练剑。”

扁鹊被挡在一筐桃子后面,许久没吭声。李白耸耸肩拎着山鸡往外走,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:“李白,你没看透。你不放下过去,日后怎么修行啊……”

李白顿在庙门口,满眼的山间苍翠,有云雾随风而起自山脚下奔腾飞升,片刻的功夫便笼罩了整片山野,天地间白茫茫一片,只听得山林深处有鸟鸣传来。

我看不透。李白恶狠狠地想,我就是看不透。

凭什么要我放下,我偏不。

 

又是多少光阴流过。

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,兴许是土地公公,兴许是过路的游仙,这都无所谓了,重点是天兵明日就来。

扁鹊在小庙里手足无措的转圈,最后把剑和一堆食物胡乱打了个包塞到李白怀里把他往外推:“哎呀,他们来了我挡着,你先出去避避风头……”

“扁鹊,你爱我吗?”李白突然问。

“爱啊。”扁鹊下意识的回答,“佛爱众生,不以众生之恶还以恶报;众生爱佛,是以佛之善念积善因……”

“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。”李白盯着他的眼睛不肯罢休。

“现在说这个干什么。”扁鹊不知怎的心虚了,错开眼睛低头整理包裹的结,“你还不快跑,等他们来了不就……”

“扁鹊!”李白坚持。

扁鹊心里十万火急,顾不上安抚狐狸突如其来的小情绪,皱着眉呵斥:“痴!《华严经》怎么说的?”

往昔所造诸恶业,皆由无始贪嗔痴。

“《华严经》说佛祖大悟后清净三业。”李白毫不留情地揭穿道,“扁鹊,你心里一点也不清净,你在慌什么?”

扁鹊一愣,才发觉自己急出了满头大汗,手脚冰凉,微微还有些打颤。

我慌什么?我……我爱他吗?

“跑?我为什么要跑?我日日练剑,等的就是这一天。”李白没有接包裹,单单把剑抽了出来,猛然拔剑出鞘,宝剑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。李白随手挽了个剑花,锋芒所致竟然逼的扁鹊倒退了几步。

扁鹊愕然看着李白,一时间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陌生,不是自己看着长起来的那只小狐狸了。

李白把剑负在身后,向扁鹊深施一礼:“有件事,我还想请你帮个忙。”

 

 “不可能。”扁鹊断然拒绝,“绝对不可能。”

“扁鹊!”李白恳求道,“只有你能帮我了。”

“不可能。怎么说我也是个菩萨,这种事万万做不来。你要是听我的,就先出去避一段日子,等风头过了回来,我去西天帮你求佛祖……我知道你报仇心切,天理昭昭,他们做这种事日后也肯定遭报应,我们……我们再做打算。”扁鹊慌了神,口不择言拼命劝道。

然而李白安安静静地笑着,等他说完,轻轻接话道:“报应?要我等几百年,就为等一个天道虚无缥缈的报应?那时候我的族人魂魄都化了吧?”

扁鹊气得够呛,伸手要拽他,想好好给这不懂事的狐狸崽子讲讲道理,不愿意听也得听,听不进去也得听,不料扁鹊手伸出去却拽了个空。李白早已跨至门口,接着猛然拉开了庙门。夜间的山风“呼”地一下灌进庙来,吹得李白衣袂上下翻飞猎猎作响。李白顶着风,对着远处黑压压的山影大声宣布:“报应来了!”

说罢他半转回身来,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剑刃,挑起目光看向扁鹊:“我就是他们的报应。”

“扁鹊,只要你肯帮我。”

“……不。”

山风呼啸,佛龛上烛火摇晃,把泥塑的菩萨像投在墙壁上,摇摇晃晃,形似鬼魅。

李白遥遥望着扁鹊,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冷下来,像冬天结了冰的湖面。他低了目光,缓缓地俯下身磕了一个长头,一字一顿地说:“求药王菩萨怜悯。”

扁鹊狠了心,扭头回到自己墙角的蒲团,背对李白面朝佛像,盘起双腿坐定。他听见风裹挟着李白的声音传来,先是哀求,后来变成威胁,声调渐渐走高,向着谩骂发展了。

 

如是我闻——

扁鹊横下心不理睬他,闭了眼只是诵经,却怎么也无法入定,真真切切听得李白在庙外嘶吼:

“见死不救,你算的什么医生?”

 

——此皆地藏菩萨久远劫来,已渡、当渡、未渡,已成就、当成就、未成就——

“是非不分,你渡的什么众生?”

 

——汝能成就久远劫来,发弘誓愿,广度将毕,即证菩提——

“执迷不悟,你修的什么正果?证的什么菩提?”

 

声声入耳,字字见血,直扎的扁鹊心口一阵一阵的发疼。李白的声音渐行渐远,最终连尾音也被风声吞没。门还没关,山风无休止地扑进庙来胡搅蛮缠,惹的灯影幢幢,投在墙壁上一片群魔乱舞。扁鹊喉头几乎要呕出血来,还是强自念着《地藏经》。起先还是清清楚楚的经文,到后来,不知怎的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,泪流满面,恍惚中只知道口尊菩提,念不成完整的句子。

菩萨。菩萨。菩萨。

扁鹊抬头,泪眼朦胧。佛龛上那一截蜡烛死撑着不肯灭,菩萨坐在无边黑暗中的一点烛光里,低眉垂目,宝相庄严,含笑不语。

“谨以此功德,回像给……青丘众生。”

求菩萨保佑则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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